四川省安岳县卧佛院(经文洞)石窟防渗水抢险保护工程近日正式启动。该工程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将对卧佛院15个重点石窟(经文洞)的渗水和南崖崖体进行窟前环境整治以及进行治理,以解决长期困扰卧佛院石窟的水患、风化问题。工程预计耗时300天,这是该石窟挂牌以来进行的最大整体保护工程。明年是安岳卧佛院发现40周年,这批刻于盛唐时代的珍贵佛经洞窟将以全新面貌示人。
世界最大左侧卧佛 注:本文图片均来自作者
建国后发现的最重要石窟群
安岳卧佛院位于距四川省安岳县城北部39公里的八庙乡卧佛镇,处于今安岳与安居、乐至三县交界之地。石窟营建于天然形成的近30米深谷的南北两崖之上,长约1.2公里的造像区内大小洞窟上下重叠,形如蜂房,现存摩崖造像1613躯,出土圆雕120尊,线刻造像5尊,粗坯6尊,龙2条、神兽22只、佛塔5座、经幢1座、唐碑2通、宋碑1通、游记诗3首、题刻23条、石壁刻经15洞,约40万字。
该石窟三面环水,北面环山,加之位于深谷中,人迹罕至,长期不为外人所知。在清代《安岳县志》中仅有 “卧佛寺治北40里,石像森然今未修”记载。到1982年春节,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期间才被当地文化馆工作人员发现上报,长达21.3米的唐代左胁卧佛和40万字盛唐石壁刻经轰动世界,1998年被国务院列入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建国后发现的最重要古代石窟造像群,具有突出的历史、艺术、科学、宗教价值。
卧佛院为巴蜀地区规模最大的唐代造像群之一,按现有题记和造像风格推测开创不晚于开元年间(713年)。主体造像、刻经均为此阶段落成。是以巨型卧佛为中心,保存和供养佛经的一处大型公共主题寺院。五代、两宋间造像略有增补和妆彩,元明时战乱不断导致逐渐荒芜,清代则彻底废弃。
3号窟“释迦摩尼涅槃龛”位于北崖高13米山崖中,整龛呈“刀币”形,龛宽23米,高10米,深4米,距地面近4米。由“释迦涅槃图”和“释迦说法图”两组图像组成。
安岳卧佛院涅槃龛
主尊为长21.3米一字横卧的释迦造像,体态修长,褒衣博带、头靠莲花枕、东头脚西呈左胁而卧。佛陀面容安祥,双目微睁,口角略含笑意,头身比例为1:7。在其腰部有一高3.2米俗世扮相的侍者背对盘坐,身体前倾侧头凝视大佛,右手于释迦左腕处做切脉状。佛足处有一呈S型高3米的着裙半裸力士,撕心裂肺的表情呈现出感天动地之悲恸。
涅槃变上为说法图,2.3米的释迦结迦趺坐,作说法印。两侧有高2.1米的十大弟子、观音和力士,以及2.3米的神众天龙八部呈两排站列,烘托出聆听佛陀说法的宏大肃穆场面。说法图中22个人物通过大小不同的透视关系和表情、服饰、法器等展现出释迦涅槃诸神的悲伤、不舍。并与涅槃图在构图和人物上诸多呼应和对称。构思之奇,人物之生动,堪称中国石窟版的“最后的晚餐”。
该龛的八部众和十大弟子是国内唐龛中现存中保存最好、体量最大、技艺最精湛的一组。
在安岳开凿这尊卧佛像前,中国最大的卧佛像为炳灵寺16号窟北魏泥塑的8.64米卧佛。在安岳卧佛开凿400多年后,大足宝顶才以此为蓝本刻出31米半身卧佛,近700年后,安岳民国工匠又再刻出一尊长36米的卧佛,为中国巨型涅槃造像划上句号。
安岳巨型卧佛首开巴蜀造大像之先河,对西南地区、乃至全国的佛教造像艺术给予了重要的示范和影响,不但催生了安岳境内其余两尊左胁卧佛的开凿,也推动了整个巴蜀唐宋涅槃大像的风潮。在卧佛院南北近百公里范围内,继而开凿了6尊石刻卧佛像,他们或半身露出卧于山湾,或沉睡于百米碧波之下,或半悬于山岩,或躺于山巅高岗之脊,成为西南佛教造像之蔚然奇观。
在卧佛龛周边还分布着55个人工开凿的巨型经洞,规模居全国之冠:高、宽、深超过3米的2窟;超过2米的有6窟,小于2米的7窟。已刻佛经的有15 窟,刻字面积154平方米,共有佛经22部,70 余卷计40万字,是世界现存最大的单一时代开凿的摩崖刻经窟群。
大般涅槃经
大般涅槃经(局部)
与北京房山云居寺石板刻经不同,卧佛院经文是直接书丹、镌刻于打磨光滑的洞窟壁面,所刻的22部经典分别是《大唐东京大敬爱寺一切经论目序》《众经目录》《妙法莲华经》《大般涅槃经》《佛说佛名经》《佛说报父母恩重经》《维摩诘所说经》《合部金光明经》《大方便佛报恩经》《佛临般涅槃略说教诫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佛说灌顶经》《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佛说修多罗般若波罗蜜经》《佛说阿弥陀经》《六门陀罗尼经》《贤愚经》《佛性海藏智慧解脱破心相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佛顶尊胜陀罗尼咒》《禅秘要法经》。
卧佛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局部
卧佛院刻经唐开元23年(735年)题记
卧佛院刻经局部
卧佛院刻经底本据46号窟所刻的《大唐东京大敬爱寺一切经论目序》推测,大部分来自于唐东都皇家寺院大敬爱寺,该寺于会昌五年(745年)被焚,藏经也悉数烧毁。更显此处经文之珍贵。
卧佛院出土宋代造像
鸠摩罗什所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于1899年在敦煌藏经洞发现过唐咸通九年(868年)的木刻本,为有年代可考的最早印刷物,1907年被斯坦因掠走现存伦敦大英博物馆。卧佛院的版本为开元年间镌刻,比木刻本还早了140多年。而另一部鸠摩罗什所译的《佛说阿弥陀经》,卧佛院所刻的也是存世最早最罕见版本。
刻经中还有不少由中国僧人所编撰的“伪经”,如《佛说报父母恩重经》均与存世版不同,《佛性海藏智慧解脱破心相经》《佛说修多罗般若波罗蜜经》为存世孤本,堪称国之瑰宝。
卧佛院出土的巨型唐代佛首
卧佛院刻经以行楷为主,字径1-2厘米,字体或清劲飘逸或古朴方拙,可谓字字珠玑、篇篇玉璋的精心之作,除有校正和研究佛经版本的重要价值外,也不吝为我国唐代书法艺术的一大宝库。
抢险大修将解决经窟渗水
安岳地区多雨潮湿,卧佛院造像区为灰砂岩,易雕刻也易风化。尽管在唐代开凿之初,工匠就因地制宜采用了一些保护措施,如经洞外开凿明沟与暗沟,顶部装龛檐和木门以遮蔽风雨,在80年代也曾进行过局部防风化化学药剂喷涂、加固和恢复保护窟檐等项目,但一直缺乏整体全面的科学保护。
造像和刻经在千百年风吹日晒等自然营力影响下,由于卸荷裂隙、风化裂隙切穿石窟岩体,裂隙成为水的渗流通道。降雨时,雨水沿裂隙进入石窟内,水沿经文岩体石壁漫流,对经文题刻造成严重溶蚀、软化等侵蚀破坏;或在石窟内形成积水,使石窟长期处于潮湿状态,加剧经文的风化破坏。风化破坏形式有起鼓、砂状或粉砂状风化剥落、沿岩石层理面呈条带状风化剥落。严重风化破坏的面积约80平方米。遭受渗水侵蚀的43、44、59、60等窟刻经造像风化破坏严重。石刻经文由发现初的40万字到目前保存较好的仅24万字,若再不进行科学抢险大修,20年内这处经窟将风化不存。
鉴于此,经前期调研、实地监测和反复论证,卧佛院石窟防渗水抢险保护工程于2014年6月获国家文物局批复立项,工程将遵循保持现状、最小干预的原则,注重保持石窟的原有历史风貌,延续文物本体及承载的突出普遍价值。
据介绍,根据制订的相关方案,工程将采取防渗帷幕灌浆、开凿集水孔和仰斜排水孔、砌截排水沟等防渗排水抢险保护措施。同时,还将针对基岩裂缝水破坏严重的文物本体及周边岩壁,进行专项整治。
卧佛院南崖崖体植被已被清除,露出原始风貌
目前,卧佛院南崖崖壁已进行整体封闭,对崖体的植被清理工作已基本完成,施工中为确保文物安全,对所有造像和经文龛窟进行了临时的保护封存措施,并将对重点窟龛进行专业除尘防风化处理,对于12年前修建的部分已腐朽保护窟檐等木构将进行全新维护,整个工程正在周密而有序推进之中。
相关工作人员正在对藏经洞经文进行专业除尘保护
相关工作人员正在对造像进行除尘清理
通过工程实施,崖体内的水将会被完全排出,崖壁附近的大气降水也将收集排走,还将保证排水沟的排水顺畅。令经文和造像得以安全留存。之前一直被青苔等侵蚀包围的多处藏经洞外的唐代巨型唐代线刻造像护法神等遗迹均将再次呈现于今人眼前,最大程度再现卧佛院藏经洞和南崖造像的原始风貌。
经洞内工作人员正进行专业勘察保护
39年难解卧佛院千古之谜
卧佛院发现39年来,围绕这一神秘山谷中的众多谜团却仍未破解,令中外学者纷至沓来,至今却依旧众说纷纭。
1、卧佛为何左卧?
卧佛院卧佛是世界已发现的最大左胁卧佛,耗时在15-20年完成的这尊卧佛,为何违背佛经教义不是传统右卧而是离经叛道的左胁形式?
对此学术界形成几种主流观点:“非涅槃像说”认为此龛主像非“涅槃图”,而是释迦涅槃前,前往波婆城,吃了铁匠之子纯陀供献的旃檀树耳中毒,让随行弟子阿难以袈裟铺于芒果林,左卧休息的场景。检索经文确有此小憩记载但并无左卧描写的原文,左卧的描述为近现代翻译的白话文佛传故事中才偶有表述。且若真为展现这一场面,是要传达何种教义给信众?也与整龛造像的其他人物和情节无法匹配。
“依山就势说”:认为是受地理环境所限,岩质和山势走向制约,导致卧佛左刻。
卧佛所在岩体石质确以头部处最佳,足部到侍者处有一大的岩体裂隙,今日看到的卧佛两腿间缝隙原为天然所致,非人工雕刻。工匠考虑到承重,在中间塞有小石块支撑,侍者腰部和卧佛袈裟处岩体也有多处破损,工匠是用石料填塞后再进行雕刻的。
但单一的石质原因就要违背造像仪轨?安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石料,在卧佛院周围多有此类亿万年前的古海沉积形成的灰砂石巨形崖面。如此耗费时间精力的超级工程必定不缺虔诚严谨的高僧大德参与,如非有特别教义绝不会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唐代是卧佛造像的黄金成熟期,莫高窟绘塑多铺卧佛,河北宣雾山也刻出一5米卧佛(70年代已毁),且卧佛院经洞内就刻有《大般涅槃经》,经验丰富的专业造像团队不可能不知“佛祖涅槃狮子卧,头西脚东”这入门级的造像法则,如此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不经严密论证,也绝非一人就能拍板决定。那么,这尊左卧巨像到底要表达何种思想?
2、卧佛院究竟为何人所建?为何突然停工?
这样一座超级大寺,除安岳清代县志简单一句记载、经窟内的几则供养题记外,再未给后人留下关于寺院信息的蛛丝马迹。甚至至今连初创时的寺名都无从知晓。学者们只在81号窟中1103 年所刻的宋碑中才了解到此地宋时叫"光通里",当时隶属"剑南梓州路普州安岳县广德乡”,宋名 “卧佛院”。
以现存的55个经龛推算,若按营建者最初计划全部刻完,将超200万字,基本囊括了唐开元前的所有经卷。
如今,这40个空无一字或已具雏形的经洞,像一个个问号与蔓草残烟为伴:是谁出资并规划营建了这一伟大工程?宏大的刻经工程为何突然戛然而止?大部分经卷镌刻大半后为何放弃?在神都洛阳和全国其他省份均大建以“生”为主题的弥勒大佛时,为何要以“涅槃”这样以“死”这个中国人忌讳的主题在此地建寺开窟,为何东都的皇家寺院经文不刻于龙门要运到千里之外的蜀中镌刻?安岳卧佛院所藏的大敬爱寺皇家纸质经书又流向何处?庞大的刻经团队之后又去了哪里?……唯一可确定的是:卧佛院后,在中国大地上再未有过这样大规模的石窟刻经工程了。
3、卧佛院地下埋藏巨型寺院遗址?
据81号窟宋碑《诫誓贼盗火烛除邪崇神碑》记载和安岳其他石窟寺遗址发掘情况,如2016年四川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安岳毗卢寺发掘的宋明叠压三进落寺院基址推测,卧佛院还应建有极其宏大的土木寺院建筑,如今裸露的卧佛曾在唐宋两度建有雄伟的卧佛楼,但经千年风雨变迁,这些鳞次栉比、层台累榭的建筑早已华屋山丘,在其长达1公里的寺院遗址地下应还埋藏着唐宋时大型佛像、构建、残碑。
2011年6月,在卧佛院环境整治工程施工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卧佛窟前保坎下埋有古卧佛殿遗址。经2个多月的考古发掘,发掘出一座明代大殿基址,并出土近百件历代圆雕造像,跨度从唐到明,其中一件唐代佛头就重达百斤,据调查,之前当地农民在卧佛前的水田耕作时,还曾出土过巨型经幢和石塔等物。
卧佛院的真实情况缺乏基本的文字资料支持,唐宋元明时期的安岳县志均已不存,唯有寄望于深埋地下的碑石等遗物才能探明此处的诸多谜团。有待今后国家对卧佛院区域进行完整的科学考古勘探发掘,围绕在这天下第一卧佛的神秘唐代寺院中的种种疑云也许终将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