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九年五至六月,在清平噶尔丹策零之战中,准噶尔汗噶尔丹策零于和通泊等处大败清军傅尔丹所部,此战,准噶尔叛军正确地采用了诱敌野战之方略。清军统帅傅尔丹求胜心切,误中敌计,于博克托岭突围后,未及时撤往科布多,却在和通泊立营,故再度陷入重围,损失惨重。
1644年清军入关,在极短的时间内横扫中原各地。经过数十年的征战,满洲征服者成功控制了大半个东亚大陆。但就在清朝如日方升之时,在西北部四卫拉特中绰罗斯准噶尔部也逐渐强盛起来。17世纪最后十年,准噶尔汗国在噶尔丹的领导下成为内亚东部的霸主。为了重现蒙古人曾经的荣光,噶尔丹率众东进,最终兵败身死。继位的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则默默地舔舐着伤口,伺机再起。
1723年,雍正帝继位。在稳定了内部之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西北边境上的强邻。1725年,策妄阿拉布坦去世,长子噶尔丹策零继位。已经腾出手来的雍正帝决定趁准噶尔内部不稳,对其发起致命一击。然而面对重整旗鼓的准噶尔人,清军却在和通泊遭受了对蒙古作战史上的最大惨败。
准噶尔汗国作为西北霸主,地处内亚和东亚交汇的要冲,技术与贸易交流十分便利。这就让清军所面对的这支蒙古强军,与过去宋明两代遇到的都不一样。除了继续沿袭了游牧民族的特点,还从西亚和中亚吸收了大量新的火器技术。作为游牧民族,准噶尔军队的主要兵种仍然是草原式骑兵。但和传统的游牧骑兵不一样,他们使用的除了传统的冷兵器与弓箭之外,还带有许多火绳枪。早在准部在中亚活动期间,就已接触了大量的火器。
1677年-1678年,噶尔丹采取了一系列举措更新准军的兵器装备,并大量使用火器加强军队的战斗力。加之准噶尔境内本就富有铜、铁、硝石和硫磺等资源,在中亚与西域穆斯林的指点下,很快拥有了自制枪支、火药、铅弹的能力。所以康熙皇帝时的清军,就需要面对一支大量装备火绳枪的准噶尔军队。他们在交战时,往往先用火枪射击,然后再发射弓箭,最后才上前肉搏。
1722年奉命出使至准噶尔的俄军温科夫斯基大尉的记载:在策妄阿拉布坦时期准噶尔军有精兵6万人,如有需要还能扩充。几乎全部都是骑兵,装备有弓箭、长矛、火绳枪、马刀等武器,还能自制火药。除了火器,中亚风格的铠甲在准噶尔军中也十分流行。其使用的锁子甲大多为四环合一的开襟式,并在质量上好于大部分清军从内地作坊内获得的盔甲。至于在关键时刻使用的刀剑,也因为中亚工艺与冶铁技术保障,而明显优于清军手里的家当。
前期的清军在各方面都是翻版明军为主,一直到雍正时代为止,清军的大部分部队,都像是一支脱胎于前明朝的新军。不仅明朝时的步兵制度被广大绿营继承,连武器也基本都源自明末的一系列技术引进。无论是八旗步兵还是汉人的绿营,都在百年内淘汰了大量前明朝土制火器。从16世纪40年代开始,逐步量产的火绳枪,成为军队的主要单兵火器。这种被称为鸟枪的轻型火绳枪,虽然已经开始显得滞后,却也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准噶尔军队使用火枪也优于清军当时普遍继承的明式鸟枪。虽然两者都源自欧洲的火绳枪技术,但清军的明式鸟铳其实是早期葡萄牙航海家带往印度和日本的早期产品。准格尔人的火绳枪,则源自奥斯曼帝国。
奥斯曼人从16世纪开始,对内亚各地进行技术援助时,将更好的重型火绳枪传入亚洲腹地。明朝人在接触到这种火枪时,取名鲁密铳,给予了最高评价。准噶尔人手里的枪械,基本就是这个系列的。这种武器最初是15世纪意大利人研发的一种大型火枪,经过匈牙利人与奥斯曼人的传递后,也进入了中亚。17世纪的英国人,在帮助波斯击败霍尔木兹岛的葡萄牙守军后,也将一些升级版传到当地。这就让准噶尔士兵拥有了射程多达200-300步的重型火器。更加优于清军的明式鸟枪。
当然,在康熙的时代,清军依然可以依靠火炮优势来压制准噶尔蒙古人的火枪。除了支援步兵所有的弗朗机炮和由传教士帮忙重新铸造的红衣炮,还有一些自制的老式臼炮。这样的炮兵,基本水平还停留在16世纪,却也是东亚大陆上的决定性力量了。
但在1716年2月,准噶尔军队与俄国人发生中,围攻亚梅什湖畔的俄军要塞,并得到了419名俄军俘虏。其中一个名叫约翰古斯塔夫列纳特的瑞典炮兵准尉,是之前俄国击败瑞典的波尔塔瓦战役中被俘的。现在,又被蒙古人俘虏的他,以最终回国为条件,为准噶尔大汗效命14年。
纳特及其他俄国俘虏充分发挥了各自的才干,为准噶尔人发展手工业以及军事工业。帮助蒙古人开采铁矿、铜矿、银矿,制作呢绒,先后制成4磅炮15门,小炮5门,10磅臼炮20门。这样一来,准噶尔军队就有了自己的新式欧洲炮兵。
清军对此自然是浑然不觉。他们派出的军队,依然是一支由满洲八旗和绿营汉军组成的混合部队。前者由靖边大将军傅尔丹指挥,后者则由被很多人想象成岳飞后裔的宁远大将军岳钟琪率领。他们很快就将在和通泊战场上,饱尝蒙古人精心准备的欧式炮弹大餐。
虽然堪称中亚小强,但准噶尔汗国体量太小的弱点也显而易见。境内人口只有20万帐,也就是约60余万人,实力和富有四海的清朝比起来实在太过悬殊。清廷也根据敌我双方的强弱对比,制定了稳扎稳打的推进计划。按照战前部署,傅尔丹率兵25000人屯驻在阿尔泰地区,岳钟琪率兵36000人驻扎在巴里坤。两路清军互为犄角,攻打准噶尔本土。
傅尔丹这一路兵力虽不如岳钟琪多,却主要由京师的八旗部队、地方驻防的蒙古八旗兵以及来自黑龙江的索伦、达斡尔兵组成。这些部队基本上构成了一个步兵、炮兵和骑兵架构完整的小型独立部队,每个部分都要比岳钟琪手下的绿营兵战斗力强很多。他们的战马、盔甲、刀剑与火器,也比绿营们装备的要好。因而北路无疑是清军当之无愧的主力。
两路人马会师后,在巴尔库尔、察罕叟尔扎下营盘。虽然清朝极力隐瞒出兵的讯息,但大举来攻的消息还是因为三个逃往准噶尔的蒙古人通风报信泄露了出去。带领商队前来贸易的准噶尔使者也看到了清军大军的集结。此时,清朝同准噶尔部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行事一贯谨慎的雍正帝决定暂缓进兵。
得知清军虎视眈眈的噶尔丹策零坐不住了。俗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噶尔丹策零立刻命令准军中的名将小策零敦多卜,率兵5000袭击巴尔库尔,穆瑚立宰桑率领1000人偷袭青海。
准军派出小股部队声东击西,做出进攻青海的假象,随后准军主力偷袭西路军在前线最大的科舍图牧场。把守牧场的查廪是个酒囊饭袋,只知吃喝玩乐,听说准军来袭后,跑的比香港记者还要快。结果,清军阵亡汉蒙官兵3243人,损失牲畜122557头。准噶尔则基本解除了西路军绿营部队的威胁。
准噶尔军以这种盗马突袭的方式,给清军造成了严重损失。雍正帝为此采取稳妥战术。清朝一边深知准噶尔军的短板是多为骑兵、灵活机动、长于野战,但对于攻城拔寨则并非强项。所以按照雍正的部署,全军要在三年内,分别修筑了两座大城。等到驱赶准军后,才前进数百里,再筑一城。这种大城以砖土筑成,瓮城、角楼、城壕等工事样样皆有,周围还有小城和炮台拱卫,花费十分巨大。建成后北路大城将驻扎2万余人,还配置了子母炮300门、威远炮60门、鸟枪5000支,成为清军稳扎稳打的前进基地。
由于西路军以被重创,清军将之后的进攻重任,都放在了由满洲和蒙古部队组成的北路军身上。在筑成的同时,雍正帝不断给北路军派去援兵,总计多达40800余人。清军一边筑城,一边做着出击的准备,最终开始着手修建深入准噶尔腹地的科布多城。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6月初,清军从准军俘虏口中得知,对手目前只有2万余人,全军还没完成集结。傅尔丹觉得有机可乘,决定趁他们集结完毕前实施进攻。这样既可以歼灭准军有生力量,又可以保卫还在构筑的科布多城。
于是他便命令1300名满洲兵、6000名绿营兵继续建造科布多城,然后从全军精心挑选了11000名精兵准备出战。这其中既有被视为精锐的八旗和熟悉草原作战地形的蒙古骑兵,也有括1000名黑龙江的索伦、达斡尔骑兵。他们不仅马上功夫了得,操作鸟枪也十分娴熟,被清军上下寄予厚望。全军兵分三队,第一队以前锋60人先行,另有定寿部2000人随后跟进。第二队为内大臣马尔萨率领的2000人。清军主力紧随两队之后,向博克托岭前进。
6月18日,1000名京师八旗兵,在博克托岭首先与准军发生遭遇战。傅尔丹立刻命令前锋统领丁寿带着2000人前往支援,将准军击退。随后立刻与傅尔丹合兵一处,在和通呼尔哈地区与准军来回拉锯,一度攻克了北山和西山,暂时处于上风。虽然开了个好头,但傅尔丹很快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准军似乎正在集结准备反扑。见势不妙傅尔丹立即命令全军向和通泊后撤。这一带位于阿尔泰山脉,到处崇山峻岭,部分地段高差甚至达到600m,非常不利于大军的集结。
然而机动力点满的准噶尔来的比傅尔丹想象的要快的多。他们很快便骑马追了上来,趁清军在移动营地时发起了进攻。这些准噶尔骑兵,巧妙利用雨雹天气,将撤至山头的清军后卫定寿部2000余人团团包围。双方的火炮、火枪响成一片。
虽然清军占据高地,但明式鸟枪的性能完全不是中亚重型火枪的对手。结果是准噶尔人从四周围着清军阵地射击,而后者却被打的抬不起头,只能在混乱中盲目还击。经过一天的恶战,清军的火药、铅弹、弓矢就已经基本用完。定寿命令部下各自突围冲出,除了一小部分得以突围之外,几乎是全军覆没。定寿自己也只能选择自裁。
在围攻定寿部的同时,准军还将进攻的矛头指向在奇兰路两侧山梁上的清军营盘。不少土默特和喀喇沁等部落的蒙古骑兵就驻扎在西山梁上。黑龙江来的索伦、达斡尔骑兵,把守在东山梁。结果,被寄予厚望的黑龙江部队,首先遭到了准噶尔调来的新式火炮轰击。无力还手的他们,被从未遭遇过的欧式炮火,打的士气大跌。没过多久,就开始放弃阵地逃跑。领兵的副都统西弥赖,自知罪责重大,被迫自尽身亡。
顺利占领东山梁后,准军准备迂回包抄剩余的清军。为了不让清军突围,准噶尔人派出使者与傅尔丹接洽,表示愿意与清军讲和。傅尔丹正想争取时间来加固阵地,丝毫没料到这不过是准军的缓兵之计。6月23日,重整旗鼓的准噶尔军队,再次发起攻击。清军已丧失了撤退的最好时机,在对手的重重围困下,插翅难飞。西山梁上的清军,虽然同为蒙古人,但战力却与准噶尔人有着天壤之别。后者不仅有火炮支援,还装备了大量土耳其式火枪,足以在远距离内压制蒙古八旗火力。面对这种由欧洲大炮、各型重型火枪与蒙古弓组成的火力网,东部的各蒙古部落兵们纷纷溃逃。他们的将领也只能选择自我了断。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清军大营内只剩下满洲八旗兵4000人在坚守营盘,他们多次利用高地优势,击退了准军的冲锋。但随着弹药与箭矢的迅速消耗,清军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安全撤离。6月25日,傅尔丹命令全军组成方营,保护辎重步行突围。准军已经集中了3万人,从四面不断围攻。满洲八旗兵继续以明式鸟枪列于四面,拼命阻击,边战边退。身陷险境的他们,开始迸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即便是年幼的满洲八旗兵也死战不退。多亏他们拼命奋战,清军才得以避免全军覆没的噩运。鳌拜的孙子散秩大臣达福,就在这时战死。
6月28日,清军艰难退到达哈尔哈纳河,已用尽了弹药和弓矢,阵型已无法维持。无奈之选择抛弃辎重,吸引敌军骑兵掠夺,伺机四面突出重围。他们纷纷逃上山岭,分两路逃往科布多。准噶尔人的骑兵则趁机杀到,肆意收割被打散的小股残军。最后,只有傅尔丹等少数人在骑兵的保护下,侥幸逃进了科布多城。
和通泊之战,就在清军的惨败中落幕。清军在此战中阵亡和俘官兵达6923人,另有303人在溃逃时阵亡或被俘,总计损失7226人。其中抵抗最为顽强的京师八旗,仅有2000多人得以逃脱。清军副都统以上将领有18人参战,仅主帅傅尔丹等4人生还。此战也就成为了清朝历史上,对蒙古各部作战史上的最大败仗。
战后,雍正帝不敢再轻举妄动,丧失了征服准噶尔部的机会。这个未完成事业,要等到他儿子乾隆时代,才得以完成。清军也根据战斗中火器落后的特点,开始引进和仿制噶尔部人使用的重型火绳枪。在后来大举反攻的乾隆时代,这种源自欧洲,并通过内亚进入中原的武器,成为了清军单兵火器的主力装备。虽然其技术特点在17世纪就已经基本定型,但对于之前还在使用的前明式鸟枪的清军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清军也就此完成了鸦片战争前,东亚大陆的最后一次武器技术升级。他们将继续使用这些16-17世纪的重型枪械,不断迎战西域和缅甸山林里的对手。一直到1840年,迎来了使用燧发枪+刺刀的英印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