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地名 抹不去的记忆
湖北入库地名64万余条留住历史脉络
▲吴正祥老人与路牌 ▼重新启用的刘家麒路
□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聂丽娟 见习记者 柳琛琛 摄影: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刘中灿
城市中的一条路、一个地区,无论是规划建设或者自然聚落,从一片荒芜逐渐走向熙攘繁荣,都会拥有自己的地名。
每一个地名的背后,或见证这座城市的历史演变,或展现若隐若现的人文脉络,或埋藏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讲述一群人或者一个村庄的迁徙。
6月10日,武汉市民政局发布通告,公布了一批道路和人行天桥的标准地名,如表达美好期望的武昌积玉桥街平谊路、寓意居民兴旺繁荣的江夏区兴旺路、铭记全国援鄂抗疫历史的硚口区同济健康天桥等。
专家建议,作为唤醒城市记忆和乡愁的地名,全社会要有意识地予以保护。对于一些已经消失的地名,可以通过影像、文稿等方式保留下来,作为后人了解城市记忆的窗口。
探 访
消失的石灰堰,记录武昌古城发展
形成一个地名可能需要数百年,而“抹掉”一个地名往往只需要短短几年。武昌起义门下,有个叫石灰堰的地方,留存在当地老一辈居民的回忆里。
6月13日,极目新闻记者探访了石灰堰。曾经成片的老居民区,如今已经消失。80岁的吴爹爹告诉记者,他儿时常听父辈们讲述石灰堰地名的由来:明代修建武昌城时,在如今的起义门储存石灰。后来,这里形成村落,下雨常常积水成堰,于是人们叫它石灰堰。直到2011年,首义文化区改造,石灰堰的老平房全被拆除。
武昌起义门下,一段数百米长的黑色砖墙砌成的城楼,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一个多世纪前,起义军在这里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
起义门一侧,记者找到了石灰堰原址。它紧邻紫阳湖公园后门,居民记忆中的老旧平房区,被一条宽阔的马路取代。
“道路两边树荫下,有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我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吴爹爹回忆。
“石灰堰这个地名,没能保留下来,十分可惜。它算得上是一处具有纪念意义的红色地名。”武汉地方志办公室专家董玉梅告诉记者。辛亥革命初期,石灰堰因紧邻起义门,是许多革命党人设立据点的地方。
消失在记忆中的地名,还有武昌三官殿。三官殿属于东亭村,曾经十分偏僻,路边长满野草,只有一趟14路公交车通往汉阳门,站名就叫“三官殿”。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相继开通578路、411路公交车。
三官殿背靠东湖。改革开放后,村民们打鱼、种菜,每个月还能从村里领到分红,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各种行当一应俱全。后来,三官殿整体拆迁,省博物馆、湖北美术馆、省文联、省作协等单位聚集于此,这里俨然成了武汉最有文化气息的街区,蓝底白框的“三官殿”门牌也被取了下来。
地名魅力依旧,东西城壕保留至今
地名连接着城市的文化,反映了城市功能的变化轨迹。读懂了城市的地名,就能读懂这座城市。
武昌区积玉桥街凤凰社区昙华林背后,一处叫东城壕的古老地名,一直沿用至今。通过这个地名,可以还原出武昌城曾经的样子。
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起武汉仍在使用的老地名,董玉梅脱口而出:“东城壕、西城壕。”她说,这两个地名,记录了城市的地形地貌,它们能够保留下来,非常难得。
据史书记载,武昌城西临长江,东、南、北三面皆有护城河。河深2丈,宽2丈8尺,全长3343丈。顾名思义,东城壕、西城壕分别指原来武昌城东、西护城河。随着时代变迁,如今的东城壕、西城壕位于武昌区中山路北段,靠近凤凰山的地区为东城壕,靠近解放路的地区为西城壕。
6月14日上午,记者来到凤凰山脚下的东城壕。这里聚集着数栋私房,大多是三层小楼,蓝底白字的门牌号显示“东城壕××号”。其中一户女主人李女士告诉记者,这片区域已被列入旧城改造范围,5年前就有调查人员进驻社区统计,用红漆在各家各户的外墙刷上了拆迁编号。“明年再来,这里可能就成为工地了,东城壕这个历史地名还能保留多久,不好说。”李女士说。
在东城壕社区的一条小巷里,记者看到一块“十分钟生活圈”的牌子,上面的红色地标显示:东城壕社区。董玉梅说:“虽然护城河早就没有了,但是提起东城壕、西城壕,我们还是可以想象当年武昌城的轮廓。哪怕实体不在,地名的魅力还在,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保留、保护地名的缘故。”
英雄刘家麒路,消失十年易地归来
由于城镇化改造,很多地名消失。其中有的只是暂时“退休”,一旦遇到机会,又重新“披挂上阵”。
江岸区永清街曾有一条刘家祺路。1937年,武汉籍将领刘家麒在抗日前线壮烈殉国,遗体被安葬于武昌伏虎山。为了纪念这位抗战英雄,当时的汉口市政府决定,以刘家麒的名字命名日租界内一条小路。因当时报刊报道刘家麒时,多将其名字写为“刘家祺”,故该路叫刘家祺路。2007年前后,永清片区改造,此路路牌被拆除,“刘家祺路”消失。
2017年,有省政协委员发声:武汉三镇以英烈命名的道路,如彭刘杨路、张自忠路、陈怀民路、郝梦龄路等,都保存至今,建议恢复使用刘家祺路。经过武汉市民政局、江岸区民政局努力,在刘家祺路原址附近,武汉天地壹方南馆与中山大道交会处,重新命名了一条新路为“刘家麒路”。
6月16日,记者探访时看到,路口的蓝色路牌上,“刘家麒路”四个字十分醒目。在附近上班的刘小姐说:“没想到我每天经过的这条路,竟然是以抗战英烈命名,很特别。”
董玉梅介绍,从古至今,地名因其公用性质,一般不会轻易变动。随着时代变迁、城市发展,一些地理实体可能不复存在,可以将其对应的地名移植到新街巷、新建筑上,或在社区、公交站牌等载体上使用,这样就可以使得更多的老地名得以传承下去。
湖边坊不见湖,验证沧海桑田变迁
提起“湖边坊”这个地名,很多武汉老人都有印象。但要问湖边坊的来历,却很少有人知道。
6月14日,记者来到江岸区澳门路中段的湖边坊。126个单元门栋,组成一片高矮错落的老旧社区。每个单元楼前都钉着“湖边坊×号”的门牌,一条条窄窄的无名小巷连接着各个楼栋,小巷两边分布着小卖部、早点摊、棋牌室等。一些居民在楼下纳凉、下棋、打牌,不时有电动自行车穿行往来。
60岁的彭先生说,他一直住在湖边坊,但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湖。他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这片区域是填湖而成,至于是什么湖、湖面什么时候消失,他不清楚。
记者探访时,恰好遇到光华路小学六年级学生毕业。记者随机采访了多位家长和小朋友,无人能够说出“湖边坊”名称的由来。
“湖边坊所在区域,曾经是武汉后湖水域。”董玉梅介绍。历史上,后湖水域面积十分广大。清末民初,毗邻后湖的一个小高地上形成了一个村落,取名湖边坊。
时过境迁,在城市建设和发展进程中,如今的湖边坊,遍布高楼大厦和小区住宅,再也见不到湖水的踪影。但“湖边坊”这一地名,验证了武汉城市地貌沧海桑田的变化。
1992年,湖边坊小路被改建成正式的马路,命名为三阳北路;1998年,为庆祝澳门回归,三阳北路改名为澳门路;2006年,湖边坊小学更名为澳门路小学……
声 音
在城市发展中留下武汉记忆
今年3月29日晚9时,江岸火车站。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一趟编号为08342次的货运列车从这里驶出,123岁的京广铁路江岸火车站,从此刻开始停止办理客货运输。
武汉这座历史最悠久的火车站,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江岸火车站前身又叫刘家庙火车站。1923年2月7日,京汉铁路工人在这里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二七大罢工”,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次工人运动的高潮。
对汉口地名颇为熟悉的民间收藏家吴正祥老人告诉记者,“二七大罢工”领导人之一林祥谦牺牲后,为纪念这位福建籍革命先驱,他居住的无名之地被称为福建街。“如今,大部分武汉人不知道‘刘家庙火车站’,‘福建街’这个地名也消失了。”吴正祥说。
江岸区华清园小区,位于三阳路、公安路之间。吴正祥介绍,华清街曾有不少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民国时期,这里是德国租界,富商韩永清在此建立了武汉第一家菜市场,一直延用到改革开放之后,十分繁华。时过境迁,德国巡捕房旧址变成了武汉警察博物馆,而华清街因旧城改造于2005年被拆除。
在吴正祥家中,记者见到了他收藏的数百块武汉门牌、路牌。他说,许多地名承载着历史文化内涵,保留着城市发展的印记,每次听说有老街道、老房子拆迁,他都会前往拆迁工地,取下门牌带回家收藏。正因如此,他收藏的门牌中,保留了许多消失的武汉地名。例如,江岸区头道街的名称仍在使用,但“二道街”已经消失;汉正街原来有“宝庆码头”的地名,现在也不存在。
吴正祥说:“我收藏老地名的承载物,是为了留下武汉的历史和传承,而不是沉迷于往事。城市需要发展,百姓需要更好的生活,必然就会有拆迁。把破房子拆掉,建成新房子,你说好不好?”
行 动
湖北入库地名64万余条
有意识保护文化内涵地名
“保护老地名的工作,从未停止过。”武汉市民政局区划地名处负责人告诉记者。据介绍,为加强武汉市地名文化遗产的挖掘和保护利用,传承优秀地名文化,武汉民政部门今年收集整理了古镇、古桥、村落、景区、道路等地名181条,经征求意见和公示,其中172个地名被纳入市级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名录中,很多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地名。“比如,中山大道、解放大道、建设大道、发展大道、和谐大道的命名,既体现了从新中国成立前的探索,到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再到国家富强后社会安定的大好局面,又从地域上、时间上反映了城市建设的逐步扩展轨迹;三民路、民生路、民权路、民族路,均修建于上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它们的名称既反映了孙中山先生提倡的三民主义,具有时代感,又体现了旧中国人们对新生活的渴望。这些地名都将受到保护利用,成为城市文化的根脉。”该负责人说。
“保护地名文化,记住美丽乡愁。”今年4月,省民政厅在全省开展乡村地名信息服务提升和红色地名文化宣传行动。立足我省地名文化特征,深入挖掘地名文化,以编撰地名图、录、典、志及文化丛书为契机,充分利用图片、文字、视频等形式,展示地名的来历、含义、沿革,组织开展地名征集、摄影比赛、专题展览等红色地名文化宣传活动。
省民政厅还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利用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手段,加强地名信息化建设,依托本地地名信息系统、平台,开展乡村地名信息服务,鼓励支持社会各界参与地名信息开发应用,主动对接“互联网+地名”省级地名公众服务系统,激发地名数据活力,发挥地名信息价值,让更多人能够方便地关注、查询、使用乡村地名,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对乡村地名信息的需求。
武汉市社科院退休研究员张笃勤介绍,2014年至2018年,我国开展了第二次地名普查。目前,《武汉地名图集》已经出版,《湖北地名大辞典》正在编辑过程中。资料显示,第二次地名普查中,湖北省共采集入库地名64.4万条,调查历史地名2.9万条,审定跨界自然地理实体地名1822条,采集地名多媒体数据85.4万条,形成了2000G规模的综合地名数据库和1812幅普查成果图。
张笃勤认为,地名的变迁,包括老地名的消失和新地名的产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我们要做的是,有意识地保护文化内涵的地名、街道,帮助一些历史地名复活,通过影像或者文稿方式将一些消失的地名保留下来。”张笃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