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抗“疫”中,媒体镜像中的钟南山院士是多元的,人们在各方面依赖他,他作为医生的专业身份倒常被其他身份遮掩。近来他受访时谈到的“医生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让公众看到了他作为一个出色医生的仁者仁心。正如他在自己的传记《钟南山传》一开头的那句话:其实,我不过就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我们常说“看病”,医生看病,患者到医院看病,看的到底是什么呢?钟南山说:医生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我们要经常想到的是,在医学里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你怎么去解决?像我40年前在英国,就开始跟导师研究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当时诊断很清楚,但是治疗很落后,后来技术改进了很多,但对病人治疗仍然没有带来实质改变——看到这段话时,我想起一个记者报道中写到的他看到的细节:钟南山在冬天会用手焐热听诊器,然后再给病人听诊。直到如今,钟南山给病人看病都是主动俯下身,一只手臂托着患者后颈和肩的部位,扶着患者慢慢躺下,等检查完之后,再慢慢扶起来。
擅长解构概念的语言学家们说,社会群体所使用的语言,通常是被设计用来确保他们特殊的和优越的地位的。“看病”这个词,可能就隐含着一种以器官为中心的身体规训和诊治观念,哪儿生病就治哪儿。不是病,而是病人,一字之差,凸显出医疗观念的天壤之别。钟院士的意思是,医生要将患者作为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各个器官的集合体,医学不只是技术的医学,更是人的医学。
一个“人”字,让我想起特鲁多医生充满人文气息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特别是当下面对新冠病毒,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如张文宏医生所言,最有用的特效药可能就是自身免疫力。这种情况下,“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的医疗人文理念尤其重要。读懂了这句话,也就读懂了疫情时期的很多有关医患的新闻为什么那么让人感动,读懂了冰冷技术之外的温暖关怀对治愈的疗效。
从很多医生和患者的日记中,看到的也都不是陌生的医学术语和冷冰冰的技术描述,而是我们熟悉的生活场景。重症监护室医生刘娟在日记中写到病人老孟时说,他喜欢听我给他讲重庆的夜景、火锅,以及我们的医疗队。她送给老孟一张医疗组自制的卡片,写的都是对他的鼓励和祝福,老孟拿着这张卡片反复看,迟迟不肯放下。黑龙江首例确诊患者高先生经历了气管插管等手术,一度没法说话。医护人员将他儿子鼓励父亲的话,通过视频等方式传递给他,給了他很大的精神支持。一个刚进方舱医院时很烦躁的患者说,负责本病区的汪医生一直耐心地安慰和说服病人,声音很柔和,特别让人安心。
这几天在看社会学家罗伯特·K.默顿的《社会研究和社会政策》,里面谈到了“患者是一个整体的人”的观念。患者是一个全面的人,这包括患者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环境。医学教育研究者亨利·科恩爵士建议医学院课程应该引入这样的观念:学生们必须使自己相信,当一个患者来到医院后,他便离开了自己的环境,离开了他的职业、家庭和他的朋友。然而这些方面可能极大地影响到了其生病的起因和过程,贫困而导致的营养不良,家庭中的慢性病影响等,我们教学必须保证,医生不应该是一个视野狭窄的人。社群主义者泰勒在批评当下的工具理性时也谈到,在医学上,技术进展常将病人单纯看作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的场所,而排斥将他们当作有生活经历的活生生的个人的治疗方法。
患者是一个整体的人,不只是那个病变的器官,医生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一句洋溢着人文关怀的温暖话语,真比特效药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