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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7月10日正式宣布废除1934年通过的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变为博物馆的内阁法令,把该博物馆改名为圣索菲亚大清真寺,并将于本月24日在清真寺内举行首次礼拜活动。
圣索菲亚大教堂位于土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公元532年由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下令建造,537年建造完成,并在此后将近1000年的时间里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堂。公元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攻入了君士坦丁堡,将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并将圣索菲亚大教堂改成清真寺。1935年2月,土耳其国父阿塔图尔克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变更为阿亚索菲亚博物馆,向游客开放。
现在,阿亚索菲亚博物馆的更名,牵动了诸多方面特别是欧洲国家的敏感神经。
权衡:土耳其的得与失
根据土耳其宗教事务主席埃尔巴什的说法,圣索菲亚大清真寺最多可以容纳4000人同时做礼拜,但是出于疫情期间保持社交距离的考虑,暂时允许500至1000人入内做礼拜。做礼拜时圣像、壁画和马赛克将被遮盖,或者采用暗化技术使其暂时不被看到,没有礼拜活动时则重新向游客展示。做礼拜的区域将铺上地毯,游客将被引导至专门设置的过道内。埃尔巴什强调,圣索菲亚大清真寺已经做好准备同时被用作宗教场所和旅游景点。
把这座千年文化遗产的名称从“博物馆”变为“清真寺”,土耳其会有什么得与失呢?
我们先给更名事件算一笔经济账。土耳其《世界报》指出,根据土耳其旅游部的数据,圣索菲亚博物馆是土耳其接待访客数量最多的博物馆,2019年共接待了370万名游客。每名游客的门票是100里拉(约合人民币102元),夜间游览的票价更是达到2500里拉每人,这么计算的话阿亚索菲亚博物馆一年可以带来约4亿里拉的门票收入,比伊斯坦布尔海峡大桥一年的路桥费收入还高。但是瑞典公司SICPA已经在2018年以39亿美元的价格取得了包括阿亚索菲亚博物馆在内的土耳其境内54家博物馆为期9年的经营权,门票收入尽归瑞典方面。且受疫情影响,今年土耳其旅游业严重萎缩,土耳其最大的游客来源国——德国至今都没有取消赴土耳其旅行禁令,即使没有更名事件也不会有多少游客访土。从以上角度来看,更名事件对土耳其旅游业的影响有限。
而从国际社会的反应来看,土耳其此举招致不少反对的声音。美国、俄罗斯、希腊、法国等多个基督教、东正教国家对土耳其表达了不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表示,对土耳其在没有事先与联合国文化机构对话的情况下做出此决定“深感遗憾”。教皇方济各12日对阿亚索菲亚博物馆被改为清真寺“深感悲痛”。
土耳其地处欧亚交界处,是北约中唯一的伊斯兰国家,是基督教和伊斯兰世界沟通的桥梁。土耳其国父阿塔图尔克为土耳其奠定了世俗化基础,使土成为西方国家标榜的“民主标杆”。阿亚索菲亚博物馆更名势必引发外界对土耳其世俗化程度变化的关注。
土耳其是伊斯兰教逊尼派大国,但更名政策同样没有得到其他逊尼派国家政府层面的支持,反而只有什叶派国家伊朗的外交部发言人表达了对土此举的欢迎态度。总部位于沙特阿拉伯的《阿拉伯新闻报》则发表题为《埃尔多安改变阿亚索菲亚博物馆的地位,向极端主义者示好》的文章,对土耳其政府的这一举动表达了担忧。可以说,阿亚索菲亚博物馆的更名遭到了西方基督教世界多个国家的反对,也未能给土耳其换取大多数伊斯兰国家相对应的好感和支持。
而对于更名在土耳其国内舆论产生的影响,土GENAR研究咨询公司称,6月中旬的调查结果显示69.5%的民众支持阿亚索菲亚博物馆成为清真寺,且近日该比例又有大幅上升。种种迹象表明更名政策受到大多数土耳其民众的拥护,且随着民族情绪的发酵,拥护该政策的人数越来越多。埃尔多安之前也曾表示,土耳其政府不会听从国际社会说什么,而是在意土耳其民众的想法。可以看出,在更名决策中,土耳其并未考虑经济收益和外交影响。
背景:土与西方的裂痕
作为曾创造出土耳其经济奇迹、又经历过未遂政变的政治强人,埃尔多安已连续执政18年,在洞悉民意、把握时机方面能力超群,具有精明的政治头脑和强有力的政治手腕,土耳其政坛至今没有产生能与其匹敌的政治敌手。更名政策是埃尔多安深思熟虑的结果,而绝非一时冲动。
通过西方国家的反应可以看出,土耳其与西方世界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这个后果埃尔多安不可能没有想过。土耳其入欧的可能性已经基本不存在了,本来有所缓和的土美关系再次出现龃龉,而本就因叙利亚和利比亚问题出现裂痕的土俄关系则又添一笔新账。
埃尔多安去年3月就曾在回应反对党在议会提交变更阿亚索菲亚博物馆地位的议案时称:“先把旁边的苏丹阿赫麦特清真寺(蓝色清真寺)坐满了再说吧,我们还修建了松林坡清真寺,面积足足有5个圣索菲亚这么大,可以容纳6万人同时做礼拜。只有人民才能决定阿亚索菲亚博物馆里能不能做礼拜,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当时反对变更的是埃尔多安,现在支持变更的还是埃尔多安,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更名必将导致土耳其与西方世界更大的分歧,埃尔多安也曾犹豫过。但时局发展到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土耳其支持的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与俄罗斯、法国、希腊支持的利比亚国民军之间的战事日益焦灼,土耳其已经承认在利比亚的军事存在,赤膊上阵了。法国国防部6月18日称,法国军舰受到土耳其军舰火控雷达锁定3次,并表示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土耳其方面否认了法国的说法,并要求法国方面道歉。7月5日,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控制的瓦蒂耶军事基地遭遇来自不明身份战机的空袭,这是土耳其计划建设的永久性军事基地,支持国民军的欧洲国家脱不了干系。土耳其与欧洲剑拔弩张,更名事件只是捅破了那层纸。
更名换取的收益也是实实在在的。如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一样,土耳其也面临疫情带来的严峻考验,旅游业奄奄一息,经济受到沉重打击。失业率居高不下,外债负担日益沉重。土耳其急需一剂强心剂以团结民众、凝聚人心。
前瞻:埃尔多安的考量
埃尔多安在电视讲话中对全国民众说,圣索菲亚大清真寺的回归,是阿克萨清真寺获得自由的先兆。阿克萨清真寺位于以色列耶路撒冷老城的圣殿山,是伊斯兰第三大圣寺,地位仅次于麦加圣寺和麦地那先知寺。埃尔多安为自己、也为土耳其人民画了一个大饼,他让土耳其成为伊斯兰世界领导者的意图更加明显。这也是包括沙特阿拉伯等阿拉伯国家对阿亚索菲亚博物馆更名政策无动于衷的原因,阿拉伯国家不甘让土耳其成为伊斯兰世界的老大,而同为阿拉伯国家竞争对手的伊朗政权却对土耳其示好。圣索菲亚更名,意味着土耳其与沙特在中东地区和伊斯兰世界的霸权争夺战更加明朗化。
更名同时更是埃尔多安维护政权稳定的一块试金石。圣索菲亚作为博物馆的地位是由土耳其国父阿塔图尔克决定的,是土耳其西化政策的具体体现。国父在土耳其民众心目中是神圣的存在,不论党派、阶级、职业,尊重国父是写在土耳其法律条文里的。在以往,别说侮辱国父,就是讨论国父的西化政策也是土耳其社会的敏感话题。而如今,埃尔多安却迈出了给阿亚索菲亚博物馆更名的这一步,虽说也有民意基础做保障,但其政治胆量也是重要的促成因素。走在土耳其的大街上,埃尔多安与国父阿塔图尔克的巨幅头像通常以同样尺寸并排悬挂。成为像国父一样的历史人物未尝不是埃尔多安的考量。
暂且不论西化政策如今是否还有意义,埃尔多安揣摩民意、顺应大流的功夫却是看得见的。为圣索菲亚更名实际上是给了社会一次放声讨论的机会,以前不敢逾越的“底线”现在也可以逾越了。埃尔多安已经不是第一次“突破底线”了,以前在土耳其是不允许包头巾进入校园的,现在也都允许了。
对于土耳其而言,宗教还是世俗,这已经不是一成不变的准则,而是国内社会、国际环境甚至是疫情等多方面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
(本报安卡拉7月17日电 本报驻安卡拉记者 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