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可约饭的食物里,羊蝎子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它像小龙虾一样束缚你的双手,你只能戴着手套撕它掰它吮吸它,让你无法摆弄手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听他讲话。它还吃相狰狞,若是想把一块羊蝎子吃到极致,只能张牙舞爪,不顾形象。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起吃羊蝎子,你也不愿跟所有人吃羊蝎子。
羊蝎子,只能留给最珍贵的人。Part1.吃羊蝎子的快乐,只有最亲密的人知道
凡是一起吃羊蝎子的,之前都结下过深厚的战斗友谊——一起为工作抓耳挠腮过,一起在活动路上风里雨里过,愿意为对方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只有这样的朋友,才能同桌大嚼羊蝎子。因为羊蝎子这东西,真的太微妙了:它看起来,真的不够高大上,不像是请客下馆子该吃的东西。
首先,以下脚料为食材,就难登大雅之堂。“羊蝎子”,不过是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羊脊骨和连接脊骨的几根肋排,恰似一只蝎子,但从不是羊身上最珍贵的部位。
生羊蝎子的均价一般在20元一斤上下浮动,比去骨羊后腿足足便宜一半。吃肉的快乐,因此格外简单易得。
一个人吃,一锅未免嫌多;两个人小锅正好;三五人吃,大锅煮肉,热热闹闹。吃羊蝎子的人,哪怕再社恐,也愿意享受这份三五成群的热闹。因为十多块一斤的东西,没什么档次可言,也只有不对你要求档次的人,才能一起吃。
你的社恐,可能为所有人存在,但这个人一定除外。
羊蝎子成为对抗世界的结界,不仅因为它的平民化、私密性,还有那副毫不优雅,毛骨悚然的吃相。那吃相,要不是挚爱亲朋,真没眼看。
夹起一块,羊脊骨肉质软烂,羊肋排汤汁欲滴,二话不说,咬!好像慢了一秒,软熟的肉从骨头上掉下来,脱离了肉汁与热气,就要消失一样。
从这一刻,贪食者的纵欲开始了。你必须与冷空气和地心引力搏斗,在肉汁流尽、冷风入骨之前,左一口,右一口,中间一口,争分夺秒。
面对烂熟飘香、汁水淋漓的肉骨头,没有人能拒绝食肉天性的召唤。
舌尖一舐,肉落入口,边嚼边吸;再咬一满口,骨头上的肉全撕咬下来;掰开再啃,敲骨吸髓,直到肉筋剥光,汁水吸干,当啷一声,白骨落碗而后已。活像条狼。
在这里,用筷子可能会被嘲笑,一切都要靠双手,外加一副一次性手套来创造。
尤其是啃羊脊骨的时候:掰开一节,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分开缕缕相连的肉筋,凑到嘴边,先一口把成条的骨髓吸尽,绕着圈咬起,用牙齿剔光边角的肉丝,再把纤维分明的肉筋一丝丝咬下,啃完再三检视,仪式结束,才反应过来——
此时,你已在最瑟缩的寒冬里,完成了一次手、眼、口并用,舒筋活血、胸胆开张的剧烈运动。同时,你也在对面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模样。
你大脑一片空白,热血冷下来,才想起一条不成文的吃羊蝎子铁律:如果你爱ta,请带ta来吃羊蝎子;如果你喜欢ta,千万,千万不要跟ta一起吃羊蝎子。
此刻你的状态,在初识的人眼里,不免如猛虎搏羊,不成人形,毫无优雅可言。但在爱你的人眼里,你吃羊蝎子的样子,真的太好看了。看你吃得开心,他就开心了。Part2.只有吃不到一起的朋友,没有不好吃的羊蝎子
羊蝎子是最不挑馆子的食物。跟朋友吃哪家都好吃,就算是自家楼下那破馆子,跟传说中全城最好吃那家,也没多大区别。
唯一的分野,在于如何让它变得好吃。
烤羊蝎子,是“羊蝎子之父”苏东坡发现的元祖吃法,先将羊蝎子煮熟,以黄酒腌渍之后,再加以烤制。“先煮后烤”的吃法沿用至今,只是各家在汤料、腌料与烤料,以及工序细节上,各有独门秘诀罢了。
两人吃烤羊蝎子,各自抓起一块便咬,要不是坐在店里,活像是俩猴儿吃桃。只有你们俩才知道,那是焦香汹涌的无上美味。
而20世纪90年代,北京羊蝎子馆兴起之际,最早流行的,是白汤羊蝎子。当年名扬北京的“羯子李”,至今仍以白汤为招牌。
这也是常见的家庭吃法,放葱姜大料,热热地炖一锅,也可把白萝卜切大块,下锅同煮,温补暖身。看似粗糙的羊骨里,其实是中国人细致的养生心态,一种对骨骼的崇拜——人们坚信药食同源,也深信以形补形,将大骨里的精华炖出来,吃肉喝湯,有利于骨骼的强健,加上冬日的萝卜,活血之外,更可顺气。
如果有人拖着你去吃白汤羊蝎子,一定是你的憔悴与疲累被他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但心病还需心药医,喝汤能补身,吃辣才开心。
红汤羊蝎子,下豆瓣酱、辣椒、葱姜、香料煸炒,羊蝎子已提前煮好,先把煮肉的原汤倒入,再将肉下锅,咕嘟冒泡,泛起香辣的气息,啃到满嘴流油,大汗淋漓。
在山东,卤羊蝎子被称为“大梁骨”,老汤里煮好了,捞起沥干装盘,即可大嚼。大梁骨配冰啤酒,再加两个闲人,足够消磨一个凉夜了。
无论是做熟即食,还是吃时加热,都足以大饱口福了。
但很多人心中的巅峰,还是羊蝎子火锅——21世纪最伟大的吃肉发明。
吃羊蝎子火锅,没有一口不爽快,没有一个环节不值得享受。
面前一口大锅煮肉,身心寒气一扫而空,热气腾腾迷人眼,隔一层雾,对面的人更好看了——嗨,这会儿谁还看人哪,光盯着锅里的肉了。
肉随煮随吃,一口比一口软烂入味,顷刻之间,一锅肉就剩一把骨头啦。
随后的涮菜,则是魔法的又一重演绎:汤。
大白菜叶煮完,外头裹着油,里面透着汤;炸腐竹煮完,筋道里渗着肉汤的香;嫩豆腐煮完,卤香气活像是豆腐本来就有的,咬一口从里往外冒……
北方冬天的炖菜,总有一种做法:好肉汤炖久了,煮什么不香啊?
这也是食物与食物相处、人与人相处最简单、最诱人的法则。
滋补、美味与实惠,构成了我们吃羊蝎子的最大理由,独特的吃法,则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美妙。最亲密的人,才最在乎、最了解你的欲望——不体面,吃相差,都无所谓,你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吃个几顿,我们才明白:最值得珍惜的并不是羊蝎子,是陪你一起吃羊蝎子的人啊!